当今世界，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在全球化遭遇逆流、国际产供链重塑、国内市场“内卷”加剧的背景下，发展中国家对中国经济发展与安全的战略地位不断提升，从补充性的“侧翼”市场上升为中国全球化战略的重要“主场”。9月8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金砖国家领导人线上峰会讲话中强调，无论国际形势如何变化，我们都要坚定不移推动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在开放中分享机遇、实现共赢。要倡导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将发展置于国际议程的中心位置，让“全球南方”国家公平参与国际合作、共享发展成果。新形势下，作为出海的主力军，中国企业要深化南向布局，深耕发展沃土，与“全球南方”一道，携手共创繁荣发展的美好未来。

南向出海是中国全球化进程的生动写照

中国企业出海发展中国家并非偶然，而是与中国经济转型和国际环境变化紧密相连，是中国参与全球化、融入全球化、推进全球化演变历程的生动写照。从改革开放初期的艰难探索，到20世纪90年代提出“走出去”战略，再到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入推进和全球发展倡议的走深走实，中国企业逐渐成为发展中国家市场的开拓者、贡献者和共建者，彼此成为休戚与共、互利共赢的命运共同体。中国企业出海“全球南方”经历了三个鲜明阶段。

（一）初期探索阶段（1978年至2000年）。改革开放初期，经济发展以“引进来”为主，外汇储备稀缺，企业缺乏进入国际市场的经验和资金，企业出海规模小、数量少，国有外贸专业总公司和少数大型国企成为迈出国门的“排头兵”。1992年，党的十四大号召加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和对外开放步伐，对外援助与对外投资相结合成为中国与发展中国家重要的经济合作形式。一批承担专业援建工程任务的公司经改制，作为中国最早赴海外开展对外投资和对外承包工程的国有企业，走出了中国海外投资合作的第一步。

（二）深化拓展阶段（2001年至2012年）。2001年，“走出去”被正式列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同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开始深度参与全球化。在此背景下，更多有实力和多元经济成分的中国企业进入发展中国家市场，积极创新合作模式，推动援助、贷款与工程承包相结合，促进了中国工程承包的快速发展。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02年至2007年中国对外工程承包新签合同额年增长率达28.1%，累计合同额超2000亿美元。这一时期，中国为非洲、拉美、东南亚等广大发展中国家开展了公路、港口、大坝、电信网络等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为当地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中国海外工程公司、中地海外公司等国有企业依托承建援助项目率先进入肯尼亚、马里、中非、阿尔及利亚等发展中国家市场落地生根，并逐步发展壮大成为市场遍布全球、产业多元化的大型跨国企业。随着对外投资的深入发展，民营企业在对外投资中扮演的角色愈加重要。华为、中兴等优秀民企也将发展中国家市场作为其全球化战略的第一站，开始在海外建立销售公司、服务中心和生产基地。

（三）转型升级阶段（2013年以来）。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推动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合作迈上新台阶。2013年至2024年，中国与共建“一带一路”国家货物贸易累计达26万亿美元，双向投资超过5000亿美元，承包工程完成营业额超1.6万亿美元，设立境外企业1.9万家。这一阶段，中国企业在共建国家实现了规模出海，“中国资金+中国标准+中国建设”的模式成为主流，工程承包与产能合作并重，承建了中老铁路、蒙内铁路、雅万高铁、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埃及新首都中央商务区（CBD）等重大标志性工程，推动了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现代化。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稳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加快建设贸易强国，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维护多元稳定的国际经济格局和经贸关系。”在高水平开放理念的指引下，伴随全球经济不确定性的加剧，中国企业向发展中国家出海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呈现出规模空前、领域高端、模式升级等特点，实现供应链的多元化和负责任的国际化成为越来越多出海企业的战略目标，不仅追求市场拓展和利益增长，更关注打造与投资国家和地区共享发展的社会责任模式，实施一批鲁班工坊、光明行等“小而美”项目，为当地创造了税收、带动了就业，持续增进民生福祉。

新形势下加快推进南向出海的战略与现实逻辑

当下，国内外环境已发生深刻变化，在全球化遭遇逆流、地缘冲突加剧、美国对华战略博弈长期化等新形势下，中企加快向发展中国家出海不再是可选项，而是生存与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

（一）国家视角：出海发展中国家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战略支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只要我们保持战略定力，全面深化改革开放，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下大气力解决存在的突出矛盾和问题，中国经济就一定能加快转入高质量发展轨道，中国人民就一定能战胜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困难挑战，中国就一定能迎来更加光明的发展前景。”中国企业深耕发展中国家市场，是推动高质量发展、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优化国内资源配置与产业结构升级，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新动力。

一是出海发展中国家为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外部动力。在优化要素配置方面，中国企业向正处于工业化、城镇化快速发展阶段的发展中国家输出优质产能，既缓解国内供需结构性矛盾，也实现全球范围内的资源优化配置。例如大量中国企业在东南亚、非洲等地区承建的工业园和基础设施项目，有效带动国内装备、技术和标准“走出去”，推动产业升级与结构优化。同时，面对发展中国家多样化且持续升级的市场需求，企业必须不断提升创新能力与供给质量，加强技术研发和品牌建设，实现从成本竞争力向技术、品牌和质量为核心的综合优势的转变。如中国手机企业依托本地化创新在非洲市场取得成功，其经验反馈国内，促进研发体系完善和产业整体水平提升。此外，出海拓展了要素供给空间，通过与发展中国家扩大产能合作，有效缓解了国内能源矿产资源等要素约束，为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了重要保障。

二是出海发展中国家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坚实支撑。当前，中国企业正在通过南向出海从价值链升级、创新循环和规则建构三方面支持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加快构建，助力推动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对外开放。具体而言，通过向海外转移成熟产能，国内资源得以更多投向研发、设计和服务等高附加值环节，推动中国产业加速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而在发展中国家布局供应链和生产基地，也增强了中国企业应对国际市场波动和外部风险的能力。同时，中国企业能够将承载国内成功发展经验的商业模式与创新技术分享给发展中国家，并结合发展中国家的多样化环境探索新的模式试验和技术迭代，形成“国内分享—海外创新—国内反馈”的双向循环。特别是在数字经济和绿色经济等新兴领域，这一过程有力加速了技术成熟与产业化应用。此外，企业南向出海还促进中国与发展中国家合力打破发达国家主导的规则壁垒，共同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经济秩序与贸易投资规则，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普惠包容的方向发展。今年7月6日在京举办的第三届中国国际供应链促进博览会发布了《北京倡议》，从弥合数字与智能鸿沟、协同推进民生福祉改善和气候治理、加速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等方面，呼吁全球工商界加快数智供应链发展、打造绿色可持续供应链，彰显了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担当与引领作用。

（二）企业视角：出海发展中国家是应对国际“脱钩断链”与国内“内卷”压力的重要出路。一方面，近年来国际经贸环境发生剧烈变化，地缘政治冲突与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欧美国家推行所谓“供应链去风险化”策略，对高端芯片、精密仪器、工业软件及关键新材料实施出口限制，致使全球生产网络呈现区域化、碎片化态势，处于全球化分工中的中国企业面临供应链断裂、技术获取受阻等不确定性因素和风险陡增。在这一背景下，出海企业主动调整全球生产布局，通过在发展中国家建立生产基地，不仅有效规避了高额关税和贸易壁垒，还增强了供应链的抗扰动能力和多元互补性。一批制造业企业在东南亚、中东、拉美等地投资设厂，形成“中国+N”的产能配置模式，既有效利用当地劳动力成本优势和政策优惠，也能够借助区域贸易协定进入更广泛的国际市场。根据中国对外承包工程商会等七家全国性行业商会9月8日联合发布的数据，今年上半年我国企业对东盟投资指数为255，月度指数连续16个月处于高度活跃水平；对金砖国家投资指数为142，处于高度活跃水平。

另一方面，国内市场竞争日趋激烈，众多行业“内卷”压力上升。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依靠成本优势和规模效应发展成为“世界工厂”，但在家电、汽车、钢铁、建材等传统制造业领域以及新能源汽车、光伏等新兴行业，国内市场竞争激烈且趋于饱和，企业利润空间被不断压缩。单纯依靠国内市场难以维持原有的规模经济效应，拓展国际业务、寻找新的增长点成为很多企业持续盈利的必然选择。发展中国家市场不仅人口基数大、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加速，还有巨大的潜在消费需求有待释放，为中国企业提供了新一轮发展机遇。

因此，从企业视角来看，南向出海并非仅是政策引导下的宏观战略，更是应对现实挑战、寻求生存与发展空间的市场化选择。国际“脱钩断链”迫使企业重新评估全球供应链风险，而国内“内卷”竞争则倒逼企业主动突围、开拓增量市场。通过将部分成熟产能和产品线转移至发展中国家，企业不仅能够延长技术生命周期、优化资源配置，还可实现国内与国际业务的协同发展。在这一过程中，中国企业不断提升跨国经营能力、融入东道国经济体系，在全球竞争中赢得更大主动权和韧性，真正成长为世界级企业。

（三）发展中国家视角：中企出海是助力发展中国家实现工业化和自主发展的时代机遇。中企加速南向出海，不只是资本与产业的单向流动，更是为广大发展中国家实现长期工业化与自主发展夙愿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时代机遇。近年来，西方发达国家逐步削减对发展中国家的援助规模，使许多长期依赖外援的国家面临严峻的资金短缺与发展停滞困境。在西方试图甩掉援助的历史责任、枉顾国际义务、扰乱全球发展秩序的背景下，中国坚持发展优先，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始终做全球发展的稳定力量、做发展中国家的坚定伙伴、做助力“全球南方”现代化的积极贡献者。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企业将资金、技术、产能与成体系的发展经验分享给发展中国家，契合了发展中国家谋求实业振兴、推动产业本土化的迫切需求。

对许多发展中国家而言，实现工业化、现代化不仅关乎经济增长，更事关国家主权与经济独立。它们渴望打破长期依赖原材料和初级产品出口的“低端锁定”，却往往受困于资本不足、技术落后、工业基础薄弱和市场经验匮乏。中国企业带来的不仅是建设工厂的直接投资，更是一整套包括生产技术、管理知识、市场渠道在内的“系统性工业能力”，为发展中国家带来了多重实质性收益。首先，为了填补产业空白，很多国家得以建立起钢铁、水泥、玻璃、汽车组装等基础工业部门，实现了“从无到有”的关键突破。例如埃塞俄比亚从中国引入制鞋和纺织业，逐步建立起本土轻工业体系；印尼和泰国通过引入中国新能源产业链，在满足本国清洁能源需求的同时，也逐渐跻身区域电池和电动汽车制造节点。其次，中企投资为年轻且快速增长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大量稳定的就业岗位。以非洲为例，其人口结构高度年轻化，每年有大量劳动力进入市场，中资工厂成为吸纳就业、缓解社会压力的重要力量。再次，支持发展中国家融入区域乃至全球产业链，逐步提升出口产品的附加值，改变以往依赖原材料出口的贸易结构，增强外汇储备和经济稳定性。此外，中企出海还为发展中国家带来新的技术和管理经验，有效带动本地员工提升技能水平，推动基础设施升级，不仅保障企业在当地的生产经营，也惠及周边社区民生，为所在国家的经济可持续发展注入持久动力。

高质量南向出海的三大策略

面对日益复杂的国际形势与国内经济转型的内在要求，中国南向出海需进一步向提质增效升级，从短期项目参与转向长期生态构建，系统性推进以下三大策略。

（一）深化本土化运营，实现从“走出去”到“走进去”的根本转变。过去以工程承包和货物贸易为主的模式虽能快速见效，但难以形成持续影响力。新阶段的企业出海应真正融入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与社会结构，实施深度本土化策略。大力推进产业园区建设，形成产业集群效应，吸引上下游企业共同入驻，降低综合运营成本，提升区域产业凝聚力。切实提高本地雇佣比例，建立清晰的本地人才晋升通道，增强员工文化互信与认同。主动构建本地供应链体系，在条件允许的领域优先采购本地原材料与服务，提升产业链本土化比例，增强东道国政府对项目的支持力度。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在教育、医疗、基础设施等领域开展民生项目，与当地社群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 

（二）推动“软硬结合”，实现从硬件输出向综合价值创造的升级。中国在基础设施、装备制造等“硬件”领域具备显著优势，需进一步加强非实物层面的能力建设，以实现更高层次的国际合作。在输出设备与工程的同时，要注重技术转让和管理经验分享，帮助发展中国家培养本土技术人才与管理团队，提升其自主发展能力。积极参与和引领行业标准共建，推动中国标准在发展中国家市场的应用与认可。将绿色和可持续发展理念融入项目全周期，加强对环境保护、节能减排的投入，推广中国在新能源、数字化等领域的创新解决方案。加强品牌建设，通过高质量项目积累声誉，提升中国企业的整体形象和国际影响力。

（三）构建多元协同出海生态，实现从“单打独斗”到“生态共赢”。南向出海涉及高风险、长周期和复杂利益格局，仅靠企业自身难以应对系统性挑战，需构建包括多方参与的协作体系，亟待推动形成“政府引导、企业主导、金融机构支持、专业机构服务”的出海生态，充分发挥各方优势，形成资源互补。鼓励企业与发展中国家政府、本地企业通过合资公司、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PPP）、产业联盟等形式开展合作，共担风险、共享收益。建立健全海外项目风险防控体系，引入第三方评估与国际保险机制，增强项目透明度与社会接受度。充分发挥各类商会协会、法律机构、智库与媒体在资源整合、公关沟通、品牌传播方面的作用，为企业提供本土化咨询与舆论支持。 总体而言，中国企业南向出海已进入深水区，实现从“走出去”到“走进去”的转型，完成“硬件输出”到“软硬结合”的升级，构建“生态共赢”的出海新模式，才能在复杂国际环境中行稳致远，实现真正可持续、高质量的发展。这不仅有利于中国企业全球化竞争力的提升，也将为发展中国家带来切实的发展机遇，最终形成双向赋能、合作共赢的新格局。 （作者  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张晨希 姚帅）